Se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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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海】佚落星辰

是一些被暴躁卡维吃得死死的病弱海森

写于3.1,有私设

全文1w,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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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某人眼里佚落的星辰,从天际跌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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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注意到纸上未干的字迹在视野中歪歪扭扭地颤动时,艾尔海森才发现自己握着笔的右手在抖。

  

他合眼定了定神,放下笔,转而伸手去端一边从泡好后就一滴未减的咖啡杯。指尖刚一触碰杯柄,异常的凉意就顺着神经传递过来,在末梢炸出一丝刺痛感。

  

艾尔海森意识到了这种违和感的来源,不是杯壁太冷,而是他的皮肤太烫。

  

近来须弥城下了一场大雨,风裹卷着不住的湿意从窗外灌入屋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过去,正意欲关上窗,却被突如其来的脱力感猛然拖拽跌坐下去,视线在触到地面实感的一瞬间被阵阵发黑的色块占据,无来由的重压迫使他心跳加速,在不断收缩的感官之中心脏跳动的响音声声震耳,周遭的其他声音通通变得细弱嘈杂。

  

又来了。

  

他一手撑在床沿,一手抚上双眼,深呼几口气,努力使自己的状态趋于平复。

  

自从奥摩斯港归来,他研究那个神明罐装知识至今,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在此期间能做的尝试均已实施,可他仍不能从中探出一丝有效的信息,研究彻彻底底陷入了瓶颈。而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征兆。最初只是没来由的心悸,他自然没有当回事,理所当然把问题归结于前一晚通宵的研究,可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越发频繁,症状也愈发严重,这致使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是否同样也受到了神明罐装知识的影响。

  

又或者,是教令院那群贤者搞得鬼。他重新睁开眼,从不甚清晰的黑雾中恢复过来,清明布满眼底。镀金旅团的头目使用它之后所表现出的症状能看出一丝相似,发烫的双眼,高温的折磨,听觉感受的嘈杂,陷入癫狂的可怖。艾尔海森长吸一口气,看来教令院那群贤者也想到了自己背着他们研究罐装知识的可能性,打算用类似的方法对付他了。

  

“……艾尔海森?”

  

突然传来的某人的声音把他从思考中拽出,艾尔海森回头,便看见卡维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

  

卡维看到眼前的景象轻轻皱了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堪称狼狈的模样——至少以往,不能用狼狈一词形容。他左手虚虚撑着床沿,右手则垂落在身侧,前额的刘海被冷汗浸湿遮住左眼,青绿眼底的橘红一改平日里的冷冽,居然无端透出些涣散的柔和。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平常不要进我的房间。”

  

“这可不能怪我,”卡维一脸无辜地耸肩,“在外面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我当然直接就进来了。”

  

他顿了顿,眼光流转道,“倒是你,想问题也不用坐到地上去吧。”

  

知道这话是揶揄,艾尔海森不置可否没去理会,他撑着身子缓缓站起,刚才的脱力感缓和了许多,只有感官还没从钝化中抽离。

  

“什么事?”

  

卡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上前来,看了眼桌案上冷掉的咖啡,心说这人果不其然又通宵了一夜。然后收起笑意,把视线重新转移到他的身上,“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工作而已,”艾尔海森轻描淡写,“常有的事。”

  

卡维挑眉,“工作成这副样子可不算常有。”

  

“不是什么大事。”

  

“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机械都需要休息,何况是人。”

  

“机械在零件完好的情况下可以持续运转,人也一样。”

  

“驳回,你现在并不是零件完好的状态。”

  

“我是。”

  

“你不是。”

  

“我是,你若无事就请让开,我要去一趟教令院。”

  

艾尔海森整理起写好的论文,摆出逐客状。

  

卡维沉默着紧盯他好一会儿,然后看似败下阵一般,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精巧的金属组件递给他,“上次提到的可预警海兽的机械,这一部分我做出来了,你看看。”

  

艾尔海森闻言眼神从文书上滑过来,正要接过组件,却一下子被卡维另一只手擒住手腕,动弹不得。

  

“高温成这样,还说没事?”

  

他放下手里的零件,眯着眼望向眼前嘴硬的人,“我们的书记官大人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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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知论派的高材生,艾尔海森精于文字却从不习于话术,任何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不会加以言辞的修饰,即使字句占理,也显得刻板无情,这样的后果是造成了人们眼中他不近人情又冷淡凉薄的印象。

  

艾尔海森待人冷淡的特质早在学生时期就已经传开了。室罗婆耽的天才优等生,长相姣美,学术素养高,身材修长亦不失力量感,无数溢满爱慕的信携着情诗与帕蒂沙兰递送到他的身边,但都未曾被珍重收下过。

  

在外人眼里,这个男人一心只有学术,他像是规范化的语言学和符文学本身,字里行间都是冰冷的逻辑与准则。

  

渐渐的,这种性格犹如一堵高墙,自动隔绝了大多数有心接触他的人,爱慕的,讨好的,嫉妒的,憎恶的,通通都被那堵冷硬的墙隔绝在外。

  

即使多为立场不合的人诟病,艾尔海森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且这堵墙的存在,为他提供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使他能全身心投入在研究里。

  

因此一直以来,习惯了独身一人的艾尔海森并不会过多在意自己的情况。

  

研究过程中被划伤了手,第一反应是去查看血迹是否污染了文献资料;策有遗漏遭人暗算后,完全罔顾健康之家医师的静养忠告,第二天照样会出现在任务地点。

  

卡维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他第一次看到艾尔海森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伤口,眼睛瞪得像风史莱姆一样大,一面感慨原来这个家伙也会受伤,一面走上前帮着笨拙地包扎。

  

艾尔海森当然是拒绝的,直说伤口不严重,自己能处理好,但拗不过卡维的威胁,他一记眼刀剜过去,“背上的伤口,你自己怎么处理?”

  

艾尔海森不说话了。

  

卡维则趁机褪下他的半肩披风,看到背后黑色紧身衣被兽爪撕裂的抓痕,诚如他所言,伤口并不算深,但处理不好仍有感染的风险。

  

“一个人去对付整个镀金旅团,你是抽了什么风。”

  

“你不知道他们的人都叫我‘疯子’吗。”

  

“你……”

  

“而且就结果来说,不深的几道伤口,换得一份重要情报和一次肃清,很值得。”

  

艾尔海森神情淡然地继续说着他对该次行动的利弊权衡,眉眼依旧是清冷的,仿佛受的伤与自己无关,眼里没有半分怯弱。

  

卡维听了这番言论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生气地施加了手上的力度,满意地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倒吸声,成功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还知道疼,我以为你这家伙没有痛觉呢。”


在那之后,艾尔海森回复了些什么呢,卡维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雨点啪嗒啪嗒砸在窗台上的声音,极像自己持续不断对某人观点的反驳,而那个人则是冰凉的琉璃窗,沉默着把来自于他的一切牢骚都隔绝在窗外。


……

  

艾尔海森并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当然,按卡维的说法那根本不是插手,而是关心。

  

但是艾尔海森不适应这种所谓的“关心”。曾经他自己一个人,病痛受伤于他而言都是不需要刻意注重的小事,过几天就能自愈,丝毫不妨碍他所要做的正事——退一步说,即使妨碍,那也是忍忍就能过去的事。

  

但卡维一出现,他受伤或生病似乎就成了件绝不容许草草了过的大事。

  

卡维会去健康之家购买常备的药放在家中,在外出时留下字条叮嘱他按时吃药,会提前把窗户关好,会给他从餐馆打包带回晚餐。

  

平日里照顾者和被照顾者的角色调换,这让艾尔海森感到无所适从。

  

他原本错误地以为这个自我、骄傲、理想主义的妙论派是个并不心细的人,毕竟他总是怀揣着一腔过度溢满的同情心面对遭遇困境的人,并毫不顾忌自身经济处境地对对方施以援手——拿着教令院的补贴,像个不经世事却妄图充当他人救世主的幼稚的孩子。

  

但事实上,他只是不喜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下功夫,而对待起真正看重的事物时总是热情又细腻。

  

艾尔海森当初选择接济卡维的初衷是试图通过他接近桑歌玛哈巴依。但多莉对他的提防远远超乎想象,他费尽心思也没能在卡维身上套出更多的情报。

  

而卡维却依旧留在这里至今。

  

为什么?

  

艾尔海森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即使他们总是对同一问题有着完全不同的见解,即使卡维的作派总是有悖于艾尔海森惯常的准则,即使生活上他总是要承担另一方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逐出卡维这个选项却一次都没有从艾尔海森的脑海中冒出。可能是出于一种对天才的欣赏,也可能只是习惯了有个这样的人待在他的身边。

  

在卡维身上他能看到亮眼的光,像他的金发,像阳光下壮丽辉煌的卡萨扎莱宫。

  

艾尔海森起初想,世间大多数人都是依照运行定则而生的落叶草芥,夏盛冬落,自有自的荣枯,短暂地干预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阵风,或许能稍稍延缓些垂落的速度,可在风中无论如何翻滚和飘摇,最终都仍会踉跄地归于尘土里的。

  

而卡维却坚定不移地认为,以草叶作喻人生并不妥,忽视了人的主动性,而这被忽略的部分,才恰好是最重要的风。

  

风的干预才是人驱动世界运行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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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这道风,正打算把自己吹到床铺上去。

  

艾尔海森直视他的眼睛,“以我的立场好像没有对你解释清楚的必要。”

  

解释的话,势必会引来一阵不知长达多久的辩论,而当下我没有这个力气和时间。神明罐装知识的研究寇待解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也需要这把钥匙,看来得去一趟沙漠……

  

艾尔海森想着,思维随着视野里再次涌上的黑雾散开,没注意到卡维握紧他手腕的指节越发用力,那一圈肌肤苍白之上更显苍白。

  

卡维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他的立场?什么的立场?作为室友?作为朋友?这个该死的家伙只知道每次都把他推开,然后兀自缩到那堵高墙的背后。混蛋。

  

游离的意识忽然被一阵来自额上的剧痛猛地扯回。

  

他定睛,才发现面前是卡维那张放大的脸。

  

卡维一记头槌击醒了艾尔海森。

  

“——卡维!!”

  

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的艾尔海森怒气上头,用力甩开了他紧抓的手,又欲后退拉开他们的距离,却被硬质边缘抵住——他的背后是书桌,根本退无可退。

  

卡维作势趋上,被甩开的那只手干脆撑在艾尔海森身后的桌面上,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肩抚上后颈强硬地往自己的方向靠拢,重新让二人前额贴在一起。

  

“你……!”

  

“高温发热。”

  

卡维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在他身上游离一圈后回到那双被症状折磨的青绿眼底。

  

“高温发热,”他重复,并补充道,“四肢乏力,脚步虚浮。你要是以这个状态出门,下次见到你就是在健康之家的病床上。”

  

额上的温度交换让艾尔海森恍惚了片刻,卡维吐出的气息萦绕颊边,他怔在原地,分不清此时剧烈的心跳声是病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在昏昏发黑的识海里上下沉浮,找不见清醒的思绪,而靠在他后颈的那只手苍劲有力,成了沉浮意识里最后可供登岸的舟船。

   

“总之,你先放开我。”艾尔海森吃力地说。他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好,连抬手推拒都使不上力,卡维前倾的动作把他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人身上强烈的侵略性。

  

卡维闻言没有动。

  

“……好吧,我承认。”艾尔海森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露出示弱的一面,“这个状态的确不适合外出,但是——”

  

“没有但是。”卡维像是忍耐着暴躁,他听到前面的肯定后接转折词,那么接下来的一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内容,干脆地打断了他。

  

不过既然他示弱了,那不妨各退一步。

  

“现在,我放开了,”他松开锢住艾尔海森的双手后撤一步,明显感觉到后者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他眼神挑向床铺叉腰道,“你去床上休息。”

  

“卡维,我今天必须把它交上去。”艾尔海森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说,“你知道,贤者他们……”

  

去他的贤者。

  

卡维忍无可忍,踱步上前。

  

视野间倏然一阵天旋地转,与方才发黑的视野不同,高热带来感官的钝化让他几秒后才接收到后脑传来被褥柔软的质感,以及胸膛上的重压——他被卡维强硬地按倒在床上,力度不大,动作却不容拒绝。

  

卡维另一只手撑在艾尔海森的右脸边,逆光俯视着他,表情看不真切。几缕发丝随着他这个动作垂落下来,刮出细微的瘙痒,艾尔海森意识涣散地联想到某本书上提过的莱茵的黄金。

  

正如眼前的人,耀眼又粲然,让人移不开目光。

  

光从窗户那头闯进来,细密的尘埃在亮色里飘然沉浮,连带着周遭空气也骚动起来。

  

“卡维……”

  

“闭嘴,睡觉,就现在。”

  

卡维恶狠狠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来,皱着常年不现阴翳的眉梢,艾尔海森清楚地从那双赤眸里读出少见的愠怒。他们的距离挨得太近了,喷吐的温热气息濡湿在艾尔海森的皮肤上,风一吹,又变得微凉。

  

“那篇论文……”

  

下一秒,有指尖轻按上他欲启的双唇。

  

“再多说一个字,”卡维气极反笑,威胁地开口:“我就要堵住你的嘴了。”

  

他接着补充道,“我敢肯定,你一定不会喜欢那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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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维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对于他所感兴趣的事物总是有着相当丰沛的激情。他喜欢美的事物,小到路边一朵须弥蔷薇,大到整片提瓦特的星空,对他的感知有吸引力的一切事物,卡维都称之为“艺术”。

  

他欣赏艺术,自己也创造艺术,并为之动容、欢欣、甚至沸腾。但与此同时,他对艺术也有着相当重度的精神洁癖,对事物的方方面面有着常人不可理解的想法。

  

他向来坦率直言,任由行为沿着直觉和本能出发,在感性之海里徜徉漂流,对艺术的本能和技术的自信让他相信自己无论何时总能靠岸。但他发表自己的言论时也从不多加过滤主观情感,这一度让他看起来极其以自我为中心,并且遭人不满。

  

人们讨厌直面真话,因此说真话的人通常都不受待见。

  

他并不在意,欣赏他艺术的人面前,他优雅而富有魅力;不懂他艺术的人面前,他慵懒且不屑一顾。

  

有人曾笑他痴愚狂妄,妙论派早在迦毗鸠师离开后就没落了,而他在毕业不久后就以震惊整个须弥的建筑奇观卡萨扎莱宫回应了那人的挑衅。

  

虽然自那之后负债累累,但天才建筑师卡维之名也已在须弥家喻户晓。多少慕名而来的人对他的作品和天赋给予浮于表面的赞赏和感慨,但他始终觉得心里缺失了某些遗憾。

  

才能无可置喙,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真正懂他的人。

  

……

  

得知自己破产的那个晚上,卡维去了兰巴德酒馆买醉。他醉醺醺地独自坐在二楼的窗台边,不为失去的钱财,而是为自己的天才造物干杯,在把最后一杯饮尽前,他在琼浆般晶亮澄澈的酒液中看见了某人的倒影。

  

他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人,那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双清朗的艾绿眼睛里镶嵌着两枚沉色的琥珀,银发末梢飘着几缕白。

  

他隐约记起自己听闻过这个人的名字。艾尔海森。

  

那位学术能力极强却孤僻冷淡的室罗婆耽学弟,课余时间总在寂静园或智慧宫默默进行着自己的研究。卡维不想承认,在看到艾尔海森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身上散发的清冷气质昭示着他们是同类。

  

旁人觉得怪异,但为了自己所求之物心无旁骛,不顾一切。

  

都是天才,也都是怪人。

  

卡维已经陷入到醉意中去了,全然忘了自己所剩无几的荷包。他摆出一副慷慨的请客姿势,叫来几瓶新酒,邀请艾尔海森坐下共饮。

  

“敬伟大的卡萨扎莱宫!敬伟大的天才建筑师卡维!”他举起酒杯扬声大喊,整个楼层唯一的听众是眼前素未谋面过的学弟。

  

然后他听到轻声的一句回应。

  

“卡萨扎莱宫主楼与复层的流线型处理得的确巧妙,但焊接难度相当之大。一般的工程师要么取材质舍外观,要么取外观舍材质,而你创造出的新技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喝了口酒,头顶的莲状挂灯散发出暖意的光,在他的睫毛下打出一片鸟羽的阴影,“天才之名,你名副其实。”

  

卡维突然就被这一句清冷的、理性的声线唤回清醒,像是兰那罗在他心里种下一朵毗波耶,然后随着如梦的歌声恬然绽放。

  

他愣愣地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

  

他知道众人都赞美卡萨扎莱宫的外表瑰丽恢宏,构造精妙绝伦,轮廓优美协调,布局密度得当。但从来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夸赞过、甚至是注意到这当中他倾注最多心血的技术,创新的焊接方式。

  

他突然就移不开目光了。

  

艾尔海森。

  

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恍如发现了一处梦中秘密的苗圃。

  

  

……

  

  

之后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得知自己破产后,艾尔海森主动提出了救济,并且还垫付了酒钱。卡维事后沾沾自喜,一名天才创造家的价值果然是无可限量的,千金散尽又如何。

  

但天才也是人,天才也会喝水、吃饭、睡觉。一位贤者曾说,一旦走近天才的生活中,那些细节会让人瞬间幻灭。

  

艾尔海森很快发现生活中的卡维有着与他的才华完全不匹配的作风。他的生活理念如同他的作品设想般过于理想化,他看重技术的考究与艺术的熟成却对商业社会有着近乎厌恶的鄙弃,他自己深陷经济的泥沼却慷慨地为他人解囊,偏偏他还能安然无恙过得好好的。

  

不仅如此,卡维还敏感、挑剔,在发明陷入瓶颈时会情绪激动,甚至说是脾气暴躁。但不得不承认,只有艾尔海森总是能在这个时候,给予他不留情面却一语中的的建议。

  

提纳里曾在某次酒局中评价,他和艾尔海森身上有着某种相似的执着。

  

这种执着表现在艾尔海森身上,是学术而理性的偏执,而表现在卡维身上,则是艺术与感性的激情。艾尔海森会为了一段孤本古符文注释而泡在智慧宫中一整夜,卡维也会因为一个组件机理的运转错误而窝在房中一整天不出门,直至解决为止。

  

当然这样的激情持续所携带的惯性也是巨大的,比如艾尔海森经常在结束了提交给贤者们的报告后回到家时,发现桌案上给那人准备好的早已冷掉的餐食。他眉头不跳一下得收拾好餐桌,淡然地把边缘都硬化的米圆糕倒入池中,洗刷完毕后将餐具归到原位。

  

他们经常为同一话题的不同意见而争论不休,艾尔海森的实用主义在卡维的浪漫主义面前堪称一大罪恶,一种对艺术的亵渎。

  

但时间长了,卡维渐渐读懂了这个人的思维习惯,也知道了合适的相处模式,虽然免不了偶尔在酒友面前怨声载道,但那都是些能轻松挂在嘴边的无关痛痒的小事。

  

艾尔海森并非真的没有人情味。他的共情力其实相当强,能看到他人之困境,能理解他人之痛楚,他不会对苦难漠然,不会对事实视而不见。但他的所为通常根植于他那奉为圭臬的“规则”之上,他从不会强行施力去干预什么。

  

卡维想,他就像是一颗天际之星,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行。没有风能动摇他,他的心中自有准则与轨道。

  

卡维喜欢一切美的艺术,他对此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但他的感性和本能会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美而不朽,有自洽的逻辑和亘古的静谧,而这颗星星无疑是其中之一。

  

但为什么这颗星星就对自己的伤口那么漠然呢。

  

卡维对一切损害艺术的行为感到嫉恶如仇。他不喜欢对称完美的花瓶上出现一条剐蹭,也不喜欢无知者对着他的设计稿指手画脚,更不喜欢他认可的艺术被血污弄脏。

  

“某种方面来说,你们两人还真是一路人。”提纳里摇晃着手里的冷浸蛇酒,好笑地发表对卡维前一番牢骚的回复。一旁不敢插嘴的柯莱笑得肩膀发颤。

  

是吗。

  

可能吧。在艺术和学术的层面。

  

卡维心不在焉地续上一杯酒,脑海里回想着那一夜的雨和披肩下的血痕,“但有一点是绝对不同的。”

  

他抬眼,把图案繁复的酒杯放在窗沿上,艾绿色的琉璃折射出透亮的光,把那盛着金色酒液的琥珀酒杯染得发光,像极了某人的眼睛。

“我不喜欢认可的艺术被糟蹋。”

  

“尤其是自我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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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睡得很沉。

  

连日的埋头研究让他染上一层肉眼可见的倦怠,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在此刻稍稍得到喘息。卡维盯着他侧脸的轮廓线出神,那条冷硬的、利落的曲线,在昏睡的作用下极尽了柔和。

  

病人被按倒在床上后肢体表现出激烈的反抗,平常可以轻松撂倒身上人的力量却在此时施展不开,卡维半强迫式的姿态让艾尔海森一切辩解的话语都失了效果。最后他叹口气,认命似的将被子往身上裹:起来,你这样压着我怎么睡。

  

卡维心情大好地挑眉,从愠怒回到调笑,满意地从他身上下去,又到窗沿把窗户关好。

  

艾尔海森还想再说什么,一只微凉有力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把光阻挡在视野之外,稍微驱散了高热带来的不适,令他落入温暖的深海里。

  

他感觉到上方的人再一次俯身,耳后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在脸上扫过,令人心安的气息登时包围了他。

  

卡维隔着手掌在他的眉眼处落下一吻。

  

“睡吧,晚安。”

  

  

…… 

  

  

确认艾尔海森睡着后,卡维才把桌边的椅子轻拉到床边,从怀里拿出本工程学的书读起来。

  

——这是他为数不多被艾尔海森潜移默化的习惯。零碎时间的阅读有助于学者梳理事件脉络,也同样适合于发明家沉浸到思考艺术的世界里去。

  

可这一刻的他,书上字句入了眼,却没能入心。

  

卡维很少能见到艾尔海森睡着的样子。

  

更多时候,是艾尔海森去酒馆捞那个醉酒的他,然后自己以称不上好的睡姿趴伏在他的背上。卡维喜欢让自己沉溺在纯粹感性的世界里,那里有他的艺术,他的幻想,他的所爱。而酒无疑是他最常选择的那把钥匙。即使第二天醒来需要面临宿醉的头痛,新至的灵感造访他的那刻仍然比什么都更显珍贵。

  

他觉得,一次宿醉换一次天才的灵感,和艾尔海森几道伤口换一次重要的情报一样,很值得。

  

艾尔海森在卡维第一次宿醉的隔天清晨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来探讨适度饮酒的必要性和酒的益处与危害,以双方谁也没有说服谁的结局告终。而当艾尔海森晚间回到家中,看到了桌案上新出现的小型精巧机械后,就再也没有对他的买醉提出过更多异议。而卡维,则在每次宿醉醒来后,都能发现床边多了一碗醒酒汤。

   

卡维也曾疑惑过,这家伙为什么能忍受自己这么久。

  

于是他在第七次店主因为他赊账去寻求艾尔海森,而后者得知情况后干脆利落地垫付并提前预支了未来两个月的酒钱时,他就双手抱胸倚在卧室门口,等对方回来的那刻问他为什么。

  

艾尔海森像是听到句轻飘飘的笑话,他径直走过卡维,眼睛也不眨。“没有为什么。”他走到座位上,理所当然地捧起一本文献读起来。

  

“就像不同的种子所需的生长环境各不相同,我私自认为,没有经济负担下的你更能创造出有价值的造物。”

  

卡维听了青筋暴跳。

  

“所以你把我当植物照顾?”

  

“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视线停在文献上没动也不动,“人,植物,神明,都是世间的生物,而这些存在最后都会化为地脉的记忆回归到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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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了相当之久。

  

艾尔海森从持久的黑暗中睁开眼,窗外天色暗沉,室内已经被暖色的台灯照亮。他微微侧头,卡维就坐在距离他二十公分的地方看着一本书。

  

他一直在这里守着?

  

他刚准备开口,气流从喉间至上振动声带,却只发出一声短暂喑哑的气音。卡维余光看到了他颤动的手指,关上书放在一边,递给他一杯水,抬眼看他:“睡得好吗?”

  

艾尔海森迟缓地点了点头。久经高温炙烤的思绪如同干涸的幽径,蜿蜒崎岖通往卡维未曾见过的惘然。连发丝也稍显凌乱,淡漠疏远的气场像是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浇得他似乎融化。

  

艾尔海森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水是温热的。

  

卡维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试图从那面沉如水的表情里读出别的东西。但他失败了,因为艾尔海森很快恢复了眼底的清明,刚刚懵懂苏醒的样子像是机器启动前短暂的预热期。

  

卡维站起身来,前倾着身子向他靠过去。艾尔海森突然想起之前那个荒诞的拥抱,卡维把他圈进怀里,双额相抵的暧昧让他心惊。

  

他下意识往后躲避,而这次卡维的手率先抚上他的前额。

  

“嗯,高温已经退了。”他笑着说,“看来补觉对你来说很有成效,这次是我赢了。”

  

能把艾尔海森呛到说不出话的次数不多,卡维难得看到他如此被动的样子,要知道一般情况下,他们的辩论都终结在艾尔海森让他酒钱自付的威胁里。卡维乘胜追击:“希望这个解决方案今后也能被你持续贯彻。”

  

当然,若这个爱逞强的家伙还是固执,卡维不介意再度把他按倒在床上。

  

艾尔海森打掉他的手,掀开被褥准备起身,高温卸力后的双腿仍然发软,但精神较之前已经好上太多。

  

他拾掇起床头被叠得很好的披风,又重新带上被摘下的耳机。卡维托着半边脸欣赏这人整理衣物的样子,眼神飘到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懒洋洋地等他开口。

  

“卡维,下次别再那样做了。”

  

“你指什么?进你房间这件事,还是推倒你——”

  

“测量体温。”艾尔海森飞快地打断了他,又生硬地补充一句,“不需要靠得那么近。”

  

“噗嗤。”卡维捕捉到他字句间难掩的动摇,在后者的一记眼刀里轻笑出声。

  

“……艾尔海森,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别说这种不经思考的话。”

艾尔海森带好他的半截手套,不再看卡维。但卡维可不会错过这么宝贵的揶揄他的机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更何况……”卡维停顿两秒,回想起当时艾尔海森脸上的表情,“它确实行之有效,不是吗?”

  

艾尔海森整理耳机线的手一僵:“有效,但不必要。”

  

“强词夺理,你分明也是那种只要能达成目的就不会在意手段的人。”

  

“这不一样。这个动作通常意义上代表着……”

  

“代表什么?”

  

卡维敛起笑意,他赤红的眼里如有暗河流动,而艾尔海森是映入水面中唯一的影子。流水粼粼泛光,从平缓渐变湍急,有什么看不清的情愫正呼之欲出。

  

代表什么……?

  

艾尔海森记得书上的话,亲昵、情切、真诚,属于家人或恋人间表达情感的方式,但无论哪一种都不适用于他和卡维。

  

他张口,想一板一眼地将书中内容告知眼前这个家伙,但视线在交错的一瞬间却又触电般地移开了。有什么积压在心底、他故意忽视的情感,在那双眼睛的凝视里急剧上升,堵在了他哽咽的喉间。

  

缄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延伸出寂然。

  

——然后他怔愣地看着卡维走上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胸膛相贴的温度比前额更烫,卡维把脸埋入他的肩窝,温热的鼻息洒在裸露的脖颈边,染上一层暧昧的粉色。他一手锢在艾尔海森纤细紧实的腰间,另一只手穿过他银渐层色的发丝扣在后脑。

  

“艾尔海森,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承认?”

  

  

……

  

  

卡维时常觉得,艾尔海森是一颗浩瀚夜空里兀自发光的星辰。他适合隔着星河宇宙的距离去眺望,却并不适合走近。

  

但病痛里的艾尔海森,就像是佚落的星辰,从天际跌入人间,最后悄然地落在卡维的掌心。

  

这时他才发现,星辰身上有不规整的坑洼,有溢散的黑斑,而远看的光芒则掩盖了一切隐秘的伤痕,他伸出手去触碰,还会被冷硬的轮廓表面刺伤。

  

他轻笑着,为自己见到了星星的另一面而欣喜。

  

耀眼的,强大的,静谧的,脆弱的星辰,都是你。

  

而这颗星辰,如今正在自己的掌心闪烁。

艾尔海森显然再度被这个突兀的拥抱吓到,卡维灼热的目光把他钉在原地,他感受到后脑与腰间逐渐收紧的力度,恍惚着对方像是要隔着肌肤把二人的灵魂融为一体。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承认?

  

艾尔海森循着记忆的红线去过往的细节里寻找答案,期冀逻辑与理性的指引能为他解惑。可他在盛满液体的酒杯里找不出定义,在满是线条的图纸里看不出命题,在一次又一次无疾而终的辩论里得不出推论,零零碎碎散在脑海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这才发现,原来卡维早就在他无数次投去的目光里,把自身的存在深深刻印到他的生命中去了。

  

——答案不是早就一目了然了吗?

  

   

  

“艾尔海森。”

  

他听到那人轻轻地说。

  

  

  

  

  

“我喜欢你。”

  

  

   

  

FIN.

  

  


  

  

  

  

  

  

  

一些话: 

  

这文卡了两天终于生出来了!!

  

看了内鬼对卡维性格的描述,在我看来他有点像历史上的莫扎特,热情魅力而才华横溢,情绪敏感而外放,对不符合自己审美的事物嫉恶如仇,陷入创作的瓶颈会脾气暴躁,而且两人都经常欠钱,却丝毫不降低自己生活的品质。


这篇文写了我对维海二人性格的解读,还有他们对对方的想法,是个不太明显的双向箭头。

  

艺术与感性,学术与理性,个人很喜欢这样的交锋。

  

希望没有ooc。

  

感谢读到此处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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